王兢

　　此事的嚴重程度已經(jīng)不僅僅是“食品安全”那么簡單，也已經(jīng)涉嫌“謀財害命”的刑事犯罪。如果說“地溝油”僅僅稱得上“有害”的話，煤制油就配得上“有毒”了。

　　2024年7月7日，中儲糧集團發(fā)文，稱將“全面嚴格排查出入庫等環(huán)節(jié)使用的運輸工具是否符合要求”，對于違反規(guī)定的運輸單位與承運車輛將“立即依法終止運輸合作并列入集團公司服務采購‘黑名單’”。

　　中儲糧的這番表態(tài)，是對幾天之前罐車運輸“油罐混用”的報道的回應?！缎戮﹫蟆?月2日報道，國內許多普貨罐車“既承接糖漿、大豆油等可食用液體，也運送煤制油等化工類液體”。而為了節(jié)省開支，不少罐車在換貨運輸時并不清洗罐體，一些食用油廠家也不嚴格把關，沒有依照規(guī)定去檢查罐內是否潔凈，造成食用油被殘留的化工液體污染。

　　縱觀報道中反映的情況，“運輸煤制油到沿海地區(qū)，返程再運輸食用油”“做不到專車專用”“為節(jié)省成本不清洗罐體”“食用油廠家驗罐不嚴格”成為幾大問題，乃至于“貼上食用油貼紙”“用老照片應付”就可以蒙混過關，“油罐混用”的問題無人在意也無人負責，長距離運輸“幾乎屬于無監(jiān)管狀態(tài)”。從《新京報》刊發(fā)報道到中儲糧集團的公開回應，事件持續(xù)引發(fā)輿論關注，也有不少問題值得辨析。

　　其一，此次“油罐混用”事件的一些細節(jié)尚不明晰，亟待進一步的調查。

　　中儲糧集團在回應中提到了“運輸單位與承運車輛”，也提及了“直屬企業(yè)與相關運輸承運單位”與“直屬企業(yè)及員工”。那么，違反操作規(guī)程與工作紀律的究竟是直屬企業(yè)，還是相關運輸承運單位?而就“相關運輸承運單位”而言，報道中的情況則帶來了更多尚待解答的問題。

　　報道中有罐車司機向記者表示，“食品類液體和化工液體運輸混用且不清洗，已是罐車運輸行業(yè)里公開的秘密”，如此發(fā)言堪稱驚悚：這個“公開的秘密”又是否屬實?油罐混用只是記者暗訪到的這幾起個案，還是已經(jīng)頻繁發(fā)生的情況?更值得追問的是，如此“油罐混用”的情況是否僅限于“煤制油與食用油混裝”?是否還有更為驚悚的“礦物油與食用油混裝”“?；饭捃嚮煅b食用油”的情況?

　　在報道涉及的兩家公司里，中儲糧已經(jīng)回應表示徹查，而匯福糧油尚未及時向社會大眾公布真相。一兩家公司或是媒體是不足以還原真相的，這就需要國家市場監(jiān)督管理總局這樣的主管部門乃至公檢法機關介入，全面系統(tǒng)地調查“油罐混用”的亂象，搞清楚這個“公開的秘密”到底是什么秘密，這個秘密又是否僅在運輸行業(yè)公開?從上游生產(chǎn)商到下游的食品生產(chǎn)企業(yè)，又將承擔何種責任?

　　其二，“油罐混用”的嚴重后果，與相應的法律責任。報道披露的“油罐混用”里，涉事罐車運送的是煤制油里的白油與液蠟，這兩種煤制油屬于無毒烴類，也不屬于易燃液體，往往含有不飽和烴、芳香族烴和硫化物。當食用油被裝進去以后，就會和這些殘留的煤制油混合在一起，進入千家萬戶的廚房與餐桌。食用這種“混合油”可能會導致中毒、造血功能紊亂，危及呼吸/消化系統(tǒng)，嚴重損害健康。

　　有鑒于此，此事的嚴重程度已經(jīng)不僅僅是“食品安全”那么簡單，也已經(jīng)涉嫌“謀財害命”的刑事犯罪。如果說“地溝油”僅僅稱得上“有害”的話，煤制油就配得上“有毒”了，混運的司機以及運輸公司涉嫌多項犯罪。如果運輸車隊是糧儲企業(yè)自有的，或者，如果運輸車隊是雇用的，糧儲企業(yè)也知情，那么，對企業(yè)本身也應發(fā)起刑事調查。

　　《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》第33條規(guī)定，“貯存、運輸和裝卸食品的容器、工具和設備應當安全、無害，保持清潔，防止食品污染，并符合保證食品安全所需的溫度、濕度等特殊要求，不得將食品與有毒、有害物品一同貯存、運輸”。第132條則規(guī)定，“違反本法規(guī)定，未按要求進行食品貯存、運輸和裝卸的，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食品藥品監(jiān)督管理等部門按照各自職責分工責令改正，給予警告;拒不改正的，責令停產(chǎn)停業(yè)，并處一萬元以上五萬元以下罰款;情節(jié)嚴重的，吊銷許可證”。

　　根據(jù)兩高《關于辦理危害食品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》第12條，在食品生產(chǎn)、銷售、運輸、貯存等過程中，使用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包裝材料、容器、洗滌劑、消毒劑，或者用于食品生產(chǎn)經(jīng)營的工具、設備等，造成食品被污染，符合刑法第143條、第144條規(guī)定的，以生產(chǎn)、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罪或者生產(chǎn)、銷售有毒、有害食品罪定罪處罰。

　　其三，報道顯示，運輸公司不加清洗就“油罐混用”的動機是為了省去清洗成本，同時“賣油的廠家不怎么管，買油的公司不知情”“買賣雙方對最終承運的罐車都無從了解”，顯示了“監(jiān)管的缺失”。因此，完善相應法律法規(guī)，明確各方責任，建立歸責機制，就成為迫在眉睫的問題。

　　2014年開始實施的《GB/T30354-2013食用植物油散裝運輸規(guī)范》規(guī)定，“運輸散裝食用植物油應使用專用車輛，不得使用非食用植物油罐車或容器運輸”。該“運輸規(guī)范”中還提到，“裝入油脂之前，應認真檢查運輸容器是否為專用容器以及容器是否清潔、干燥”。但這個國家標準本身是推薦性國家標準(GB/T)而非強制。食品廠商可以不遵循這個推薦性標準，也給了相關方“罐車混用”的“底氣”。

　　這起事件揭示了食品安全領域里的一大問題，性質與后果均相當嚴重。主管部門與公檢法應介入調查，徹查這個行業(yè)中所謂的“公開的秘密”，回應社會大眾的關切。同時，有必要建立可長可久的制度保障，從立法與監(jiān)管上防微杜漸，讓有毒的煤制油遠離千家萬戶的餐桌。